比试
十二、
这日, 天朗气清。
开阔的校场之上,旗帜迎风飘展。
皇家校场位于京都东郊,三面环山, 自前朝至今,不断修葺扩大, 虽然还是不如秋狝时的围场一望无际,但却也是辽阔非常。
平日里, 乃是大梁的王公贵族放松打猎之处,不远处的京营驻军, 偶尔也会借此地进行操练。
建昭帝坐在高台之上,意气风发,一扫往日阴郁气质:“大家今日都拿出看家的本事来, 表现出色者, 朕重重有赏, 官升一级。”
北疆王也不惶多让:“我最勇猛的儿郎们, 让大梁看看你们的厉害。”
“是!”
校场四周立刻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虽然大家的情绪都已经到了顶点, 不过, 大梁和北疆此次毕竟主要是为了结盟,展示实力, 友好交流, 并非拼刀拼抢。
因而, 实际交流的项目, 其实相对较为平和。
首先是一对一的擂台比武, 再则便是常规的赛马、射箭, 最后则是插旗战。
擂台比武一共进行十场, 双方各出十人, 一一对决。
为了避免出现伤亡, 擂台比武时,所有人必须赤手空拳,这般情况下便是一拼力道、二拼反应速度。
北疆人个个高壮、一身腱子肉,力道这一项上先天便赢了。
再加上以多生活在丛林、沙漠中,以狩猎爲食,反应自然也不会差,传闻他们连在外喝水时,都要侧着半个身子以观察身后。
大梁的军民在繁华盛世里过了多年,如何能比得上严酷环境中的北疆人。
于是,六场比试之后。
“啊,太好了,又赢了。”
“现在我们已经赢了五场,只要再赢一场,胜负就彻底分出来了。”北疆王那边传来兴奋的喊叫。
“太好了,艾则孜,本王要给你赐下十个奴隶。”北疆王狂饮了一大口酒水。
建昭帝的脸色,却有些难看起来。
过去的六场比赛中。
除了第三场时,上场的那位大内禁军在顾思远的随口点拨下,凭借着出色的轻功拼命闪躲缠绕,赢了下来之外,其他全输了。
尤其第四场时,北疆派上一个名叫艾则孜的高手,此人攻守兼备,虽然躯体庞大无比,但人却冷静敏锐的不可思议。
跟其对战的大梁禁军,本来想仿照前一场时同伴的战术,利用轻功不断引诱累垮他,没想却在片刻后就被他逮到空隙,如闪电雷霆般的一拳,就直接将大梁禁军击下了擂台。
到第五场比斗时,艾则孜本应下台换其他人的。
但此人个性却意外张扬,只对着建昭帝和北疆王道:自己在北疆难寻敌手,好不容易来了人杰地灵的大梁,十分想要领会大梁禁军的厉害,所以,能不能继续进行下一场,直到败北时再下台。
他这话虽然破坏了规则,但是言辞却十分好听,加上现场气氛热烈异常。
北疆王第一个就同意了,建昭帝自然也不好拒绝,否则岂不是说他们堂堂大梁,还找不出一个打败这家伙的人。
所以,接下来第五场,北疆就还是这个艾则孜上。
认识到艾则孜的厉害,大梁这边也严阵以待,特地让一个轻功最好的禁军上场,这名禁军倒是跟库尔班缠斗了一番,但最后却还是被艾则孜发现破绽,给击下了台。
然后,更可怕的是,第六场的禁军,又被艾则孜打败。
如此一来,艾则孜已经连胜三场,大梁却总共输了五场。
哪怕剩下的四场大梁全胜,也只能得个平局了。
作为东道主,如此表现,怎么也说不过去,着实大失颜面。
禁军大统领关卓毅的眉头,更是深深蹙了起来,这些参赛的大内禁军,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败了这么多场,岂不是说他有眼无珠,或者说他压根就是废物、不会教化。
他眯了眯眼,抬脚走到了在高台上方镇守的顾思远身边:“思远,待会这一场你上吧,务必帮我们把面子挣回来。”
顾思远负责建昭帝的安危,站位离其很近。
建昭帝自然也听到了这对话,立刻对着他微微颔首。
顾思远冷声应道:“是。”
而此时的下方擂台之上,那艾则孜志得意满,连声喊道:“大梁的禁军勇士们,快上来,快上来,快叫艾则孜领教领教你们的厉害!不会才三个就没人了吧?”
候场的禁军们和观战的大梁人,都气得脸色发白。
“我来。”
一道冷冽男声响起。
随之,一道人影如落鹘一般,从高台上优美利落地飞跃而下。
众人看清他的模样,不禁发出些许惊呼。
“是顾将军!”
“顾将军肯定可以。”
那艾则孜看着顾思远,听着周围人的反应,知道此人只怕有几分实力。
他问道:“你穿的衣服看着比他们层次高,你也是禁军吗?你是他们的头领?”
顾思远抬眸,淡声道:“可以这么说。”
艾则孜:“你还这么年轻,希望你真的能比他们要厉害些!”
顾思远神色不变:“自然会叫你印象深刻。”
艾则孜哈哈大笑;“那最好,来吧!”
不过,此人长得五大三粗,嘴上也爽朗松弛,但事实上却很谨慎,他并没有再像前三场那样原地等待,而是身体瞬间绷紧,开始主动出击。
其力无穷,胳膊如同一支巨柱,极为渗人,一拳击出,瞬间带起划破空气般的破风之声。
前面三场,除了第六场的禁军因为皮厚肉实,顶了他三四拳,其他两位以轻功见长的禁军,都是被此人逮住破绽,这样一击即中。
艾则孜这会如此动作,就是打得以势压人主意,想要一上来给顾思远压力,让其退开,所谓气势一而战、二而衰、三而竭,刚开始就退,必然会对气势有所影响。
没想到,顾思远却一勾嘴角,完全不避不让,而是缓缓地也抬起了一只拳头,看样子是想跟他硬碰硬。
顾思远在普通人里已经算是十分高大,但跟艾则孜这种特殊巨人比起来,体型差却还是大人和小孩一般。
看他的动作,艾则孜惊奇地大笑出声:“你这只小胳膊,会被我一拳崩成几段的,老老实实躲开吧!”
在场的其他人也瞪大了眼。
“……”谢宣坐在台下,细白的手指更是直接扭成了一团。
下一刻,两只对比分外明显的拳头,便直接对碰而上。
“咔嚓……”一声脆响。
一道巨大的人影,直接倒飞而出,一直飞到了擂台边缘,砸垮了木板,然后掉了下去。
赫然便是刚才还神气满满的艾则孜。
“啊啊啊!”
“顾将军赢了!”
“顾将军大梁第一高手!”
谢宣扭成一团的手指终于散开,心里默默吐槽:难怪没事就单手把他拎起来,没事就嘴上说些昏聩之言,这完全就是力气大得没处使了,憋得慌嘛?
想着想着,他又不禁为自己默哀,这样的力气,自己以后真的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真得要被他欺负一辈子了吗?
不过,再抬头时,看着擂台上顾思远墨发轻甲、单手负于身后,面容自若、风姿绝世的模样,谢宣又忍不住地心痒痒,想一辈子都呆在他怀里。
所以,其实也不算欺负……
成功将自己说服。
另一边,顾思远目光淡然地朝着北疆队伍看过去:“本将军在大梁也难寻敌手,听闻北疆军民人人勇武,此次难得相见,亦是十分想要领会北疆勇士的厉害,所以能否也当个擂主,直到败北时再下台。”
“哈哈哈……”
台下立时响起一阵笑声。
这是先前那艾则孜提出的要求,顾思远此刻却几乎是完全照搬了过来。
北疆王的面色微变了变。
不过,这是他们先开始的,总不能只许自己放火,不许旁人点灯。
而且,他们这次算是有求于人。
他只能爽朗地大笑几声:“可以,当然可以,刚才结束地太快,本王也想继续看看这位小将军的实力!”
说着,他转头看向建昭帝:“皇帝陛下,你觉得呢?”
建昭帝当然更不会拒绝:“思远年轻傲气,叫他见识一番也好。”
北疆王和善点点头,转过身时,却郑重道:“巴图尔,这次你上。”
“是。”
巴图尔立刻应声而出,一个起落,便稳稳站在了。
巴图尔此人,顾思远见过几次,因为他是北疆王的贴身护卫,几乎形影不离。
他长得不似其他北疆勇士那般高大地恐怖,但也有个大约一米九多,比顾思远高出些许,整个人气势内敛到了极致。
所谓武学,讲究地便是收放自如,收比放要更难上数倍。
一个人如果看着便气血沸腾,自然是厉害人物;但一个人若是一潭水般平静,那就更要警惕。
不过,对于这样的敌手,顾思远面色却依旧是平静无波,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被他放在眼里。
巴图尔目光微凝,对着顾思远颔首道:“请。”
话音落下,整个人便飞速退开了攻击范围内。
他也曾跟艾则孜交过手,知道其力气的恐怖,当初也是凭着轻功和武学结合,才打败了艾则孜。
但此人却能一拳打飞。
所以,缠斗的一方要换成他们北疆了。
顾思远站在原地不动,感受着身旁风声呼啸,看着巴图尔的身影前后左右疾速闪动。
心里倒有些惊奇,此人一个边疆蛮夷,轻功居然比他们中原人还要好,不仅移动极快,还带着些许分身迷幻之感,让人分不清真假。
之前禁军中轻功最好的那位,也比不上他。
自己当然也不如。
此人大约是有什么门派的武学传承?
“唰……”一道拳影迎面过来。
顾思远脑袋微偏,疾速躲过,耳边擦过风声。
接着,又是一腿踢来。
顾思远利索地往后下腰一弯,再次躲过。
虽然自己轻功不如此人,但自己反应速度却是一流,不论什么攻击都能躲开;这轻功说是能分身迷惑,但人到底只有一个,攻击也只会有一道,其他都是假的。
半盏茶过去,巴图尔尝试了数次攻击,但总是无功而返。
顾思远也是全程只躲闪。
“顾将军怎么总是躲啊?”有观战的宫人觉得不够刺激,出声抱怨道。
立时,一道冰寒的目光射了过来。
那人自觉失言,当即闭紧了嘴。
半晌,他才慢慢侧眸,朝着那目光方向看过去,却发现那处懒洋洋歪着的一道身影,居然是
六皇子殿下。
宫人暗道:刚刚肯定是错觉,六皇子和顾郎将最是不合了。
擂台上。
“差不多了。”顾思远轻声道。
正在这时,一道犀利拳影,又从右侧面朝着其直直攻了过来,比前面数次攻击的力道更大,看来连续不断使用如此高明的轻功,巴图尔也已经累了,想要速战速决。
这回,顾思远没有再偏头或者弯腰躲开。
而是就像上一场一样,抬起了右手。
下一刻,就在那拳影即将击中他侧脸的时候,他宽大的手掌,直接紧紧握在了那拳头的手腕上,那拳头便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与此同时,他左手也已经抬起,一拳击出。
“嗡……”的一声。
拳头击中巴图尔胸膛的同时,拳风带着衣袖飞舞,直接拍在巴图尔的下半张脸上,只能看到巴图尔瞪大的双眸,还有其中的无数震惊与不可思议。
之后,顾思远右手一松,巴图尔便直接飞了出去,不是在擂台边缘,而是直接落在了泥土地面。
顾思远站直身体,看着北疆人的方向漠然道:“下一个,来吧!”
“啊啊啊啊!顾将军!”
“顾将军!”
“第一高手,大梁第一高手!”
整个校场的气氛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人们爱看胜利,尤其爱看这种紧张、焦灼之后,神来一笔的胜利。
“顾询!顾将军!”
场间,不少高官家的少年少女们,也含羞带怯地看了过来。
因为北疆公主也来了的缘故,此次建昭帝大手一挥,让自家大梁的不少公主郡主也来了校场围观,三品以上官员也可携带自家儿女。
谢宣看着全场的振奋呐喊,心里由最初的兴奋变为涩涩,暗自撇嘴道:“哼,都是有主的人了,倒是还挺会招人眼。”
谢寰位置就在其隔壁,虽然没听清他刚刚说得话,但一眼看到他的神态,就知道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随即,他故意扬声道:“六弟,明明是顾郎将赢了,六弟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这一声,将在座诸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谢宣抬起头,眸子黑沉,漫不经心道:“四皇兄只怕是看错了。”
此时这动静,就连擂台上顾思远冷漠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谢寰更为得意,继续假惺惺地出言斥责:“虽然六弟跟顾郎将向来不合,但顾郎将为大梁争光,六弟还是不可做此姿态。”
虽然因为先前谢宣搞出来的一系列事件,谢寰苦心想经营的忠孝仁义好名声没了。
但这话,却是说得在理。
高台上的建昭帝,也难得不在外人面前继续装模作样包庇谢宣,而是严厉地出言斥责:“宣儿怎可如此不识大体。”
“儿臣知错。”谢宣自然知道这父子俩在给自己挖坑,干巴巴地接了一句,便再懒得理他们了。
接下来还剩三场擂台比试。
北疆再上场的人不说比巴图尔,便是比艾则孜也差得元,顾思远一拳下去,对手便直接退下了擂台。
所有对手,在其手中都走不过一招。
这场比武的局势,在瞬间,就呈现了一个一面倒的趋势。
十场全部结束后。
北疆王看着建昭帝:“皇帝陛下居然还藏着这么个高手?”
建昭帝哈哈大笑一声:“大梁物阜民丰,俊杰数不胜数。”
北疆王看着五大三粗,心思却很细腻,也赶紧笑着道:“哈哈哈哈!皇帝陛下!大梁高手果真不凡,我们北疆的勇士暂时认输了!”
建昭帝见他如此干脆,反倒不好意思道:“只能算平手,大家各胜五场。”
擂台比斗过去了。
接下来便到了赛马这一关,这一场基本就是北疆人的个人秀。
这一场,北疆人倒是没有再张狂地提出,谁谁要守擂车轮战,大梁这边自然也不好提。
于是,十场比试结果下来。
除了最后出场的顾思远和某两名对马匹极为熟悉的禁军,其他人都输了,七比三,大梁输了。
不过,对这个结果,大家早有预料,北疆人本就是马背上长大的,其中有两场胜利,还是女武士夺来的。
大家都沉浸在精彩的比试中,饶是顾思远,也看得津津有味,这些北疆人是真的不错,民风彪悍、全民皆兵。
赛马结束,箭术比赛开始了。
北疆人茹毛饮血,射术也自然十分出色。
不过,大梁物资充分,箭术这种技巧性东西,是每日军中必练项目,大梁人在这方面倒是有些优势,两方一时之间竟然僵持不下。
顾思远也只有一个,虽然他最后一场取得了胜利。
但最终,射箭又是一场平局。
如此下来,前三场便是两平一输,
最后一场的插旗战的胜负,便是十分关键了。
插旗战参与的人数最多,共有百人,大梁和北疆双方各五十人。
胜一场,可抵前面两场。
也就是大梁只要能赢,便立刻成为胜者,要是输了,那就不用说了,丢脸到姥姥家。
规则也很简单,如同攻塔游戏一般,共有五座分列的战台,游戏结束之后,哪一方能至少在其中三架战台顶端插上自己的旗帜,便是胜者。
插旗战的关键,不是哪方第一个插上旗子,而是插上之后,怎么安全将旗子全程稳定地守护下来。
顾思远看着每座战台,大约十来米高。
按照一般来看,五十人分成五队,十人守护一面刚刚好。
不过,就前面的擂台比武结果,也可以得知,除了顾思远之外,在单兵作战上,其他大梁人是不如北疆人的。
同样数量的人数对上,大梁输的概率很大。
北疆的勇士也得意地看了一眼顾思远。
这可不是一对一,要分散开的,看你还怎么一人独撑全程
半晌后。
五名裁判,其中三名大梁人。
在看完了白纸黑字交上来的分组后,那名大梁的总裁判怔愣半晌,看了顾思远数眼:“顾将军,确定要这样分组。”
顾思远点头。
等所有站在出发台前,在裁判的一声令下后。
果然不出所料,北疆人直接均等分布,每十人朝着一座战台狂奔而去,以不变应万变。
大家并不意外。
毕竟论单兵作战能力上,北疆确实强一点。
这是最稳妥的分配方式。
但是,顾思远这边的排列,却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顾郎将那是干什么?”
“难倒他想一人独守一座。”
“真张狂啊!”谢宣死性不改地吐槽道。
而后,又低低声补了一句,“不过,我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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