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什么
八、
上首的建昭帝看着聚在太后身遭看画的众人, 又余光瞥了瞥脸色难看的爱子谢寰。
一时间,心里也颇为无奈。
在太后千秋献上的这份寿礼,本是他和谢寰特意商量过的。
这次刚好又要给谢寰选正妃赐婚, 成婚意味着真正成人, 也意味着背后的姻亲系带,谢寰因为没有母族助益,在前朝一直算得上孤立无援,但成婚之后就不同了, 妻子的家族从此后便是他的家族。
然后, 再在太后的寿礼上搏一个忠孝的好名声,就这样正式走到前台来。
这本是完美的计划。
谁知道谢宣又搞出个这么新奇的拜寿图, 不仅太后, 就连不少爱好书画的朝臣, 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又想起先前祭典上的失利,建昭帝心里竟不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注定了。
就在这时, 建昭帝突然注意到御林军那边小小的动静。
因为隔得很远,虽然不知顾询嘴里具体说了什么, 但看顾询此时的表情,想必当是什么对画的指责不屑之言。
一时间, 建昭帝心里竟舒服不少,到底还有几个清醒人。
而且说到底,京营和御林军都在自己手中牢牢握着。
他的这些儿子们怎么也翻不出浪花来, 只要再等等, 等谢寰婚后真正立起来, 到时也就不需再隐藏心思了。
建昭帝双眉微松。
千秋宴继续进行着。
几位皇子献礼观礼结束之后, 便是宗室诸人一一上来献了寿礼。
虽然比不上皇子们用心精巧, 但却也都是十分难得之物。
太后上了年纪,经过一遭折腾之后,这会已经身子微斜靠在椅子上,疲惫之色尽显。
建昭帝和诸位妃嫔见状,忙上前问候。
太后摆摆手,温言道:让年轻人自己吃喝玩乐,不需管她老人家。
众人自然应是。
半晌,一批歌舞暂歇,众人齐齐起身举杯,恭祝太后秋千,说尽吉祥话。
姜太后向来是宽和之人,又强撑着精神,举杯共饮了一杯。
接下来,却是挥挥手,让身后的宫人们捧了一堆赏赐出来,赐给这些年轻的官家姑娘们。
而后,才在两位姑姑的搀扶下,进了宁寿宫的后殿歇息。
除了刑部左侍郎翁修永的女儿被赐了一只玉如意,其他的千金们则全是金钗珠宝等物,其中又以姜芫芫所得最为丰厚。
但是,姜芫芫却没有一丝开心。
此时此刻,心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微微的茫然惶惑。
承恩公府的姜大夫人,更是维持不住端庄的面貌修养,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
如意如意,代表了是被皇家选中的儿媳。
太后赐得这些珠宝,哪怕再珍贵再多,又怎么比得上皇子妃的位置。
坐在一旁的姜二夫人,初时的震惊过后,脸上神色莫辨,但眼底深处却有些隐秘的快活。
姜蕊蕊看着自己面前的赏赐之物,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比长姐的少很多,但头一次没了嫉妒的心思,只剩微微的同情。
她这往日最高贵傲然的长姐,做不成六皇子妃了啊……
园中歌舞热闹。
不过,对见惯了的皇家人却已经毫无新意可言,太后回后殿休息后,建昭帝看了一会,也起身离开,还叫了四皇子谢寰一起。
今日谢寰的寿礼确实献得不错,虽然被谢宣抢去风头,但孝心不会削减,加上又选了正妃,算是真正长大成人了。
建昭帝此时单独召见这个向来不关心的皇子,倒是没有怎么引起大家的疑心。
顾思远带着御林军,跟在两人身后护驾。
之后,其他的皇子们也相继离开。
承恩公府的姜大夫人寻着个机会,赶紧拉着姜芫芫赶忙进了宁寿宫的偏殿,那里等着太后身边伺候的香松姑姑。
若是旁人,没被选中就是没有选中,岂有质疑皇家之理,但姜家毕竟是太后娘娘的母家,还是要给个解释的。
姜大夫人拉着香松姑姑的手,勉强维持住端庄面孔,万分不解问道:“姑姑,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芫芫……?”
香松姑姑拍了拍姜大夫人的手腕,声音柔和道:“大夫人,太后娘娘自来是疼爱芫芫小姐的。”
姜大夫人心中埋怨,若真是疼爱,又岂会这般出尔反尔。
但面上,却只能笑着应和点头:“是,是,民妇自然知道,太后娘娘对芫芫自来疼宠,但六皇子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呢?还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其他想法?”
“芫芫小姐才貌双全,又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还怕以后找不到如意郎君吗?”香松姑姑神色不变。
闻言,姜大夫人身体一颤,知道这事彻底没希望了。
天下的男人是多,但是再多再好再好,又怎么比得上皇子呢?
更别说,六皇子深受陛下和太后重视,将来问鼎那个位置的希望也是极大的,现在,什么都没了。
好半晌,姜大夫人还是心中不甘,抓着香松姑姑的手道:“姑姑,可民妇终是不解,太后娘娘不是一直都很满意姜芫芫吗,前几日入宫时也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突然改了注意?可是芫芫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香松姑姑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话已经逾距了。
姜大夫人塞了个丰厚的荷包过去,又恳求道:“姑姑,让民妇心里妥帖些吧。”
香松姑姑推开荷包不受,想到此人终究是太后的侄媳妇,姜芫芫在太后面前也素有面子,终是轻声解释了几句:“芫芫小姐并无任何不妥,只是六殿下年龄还小,暂时不打算娶正妃。”
姜大夫人自然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香松姑姑话里的意思,一时恍惚道:“姑姑是说六皇子,六皇子不同意……”
说什么年龄小,其实只比四皇子谢寰小一岁而已,这都是借口。
况且前面大皇子和二皇子成婚时,年龄更小呢,才十五岁。
香松姑姑拍了拍姜大夫人和姜芫芫的手臂,不再回话,直接转身离开了。
偏殿内气氛完全沉寂下来。
姜芫芫眸子微瞪,目光涣散。
她一直不喜欢谢宣,对嫁给谢宣更是排斥无比。
但是为了谢寰的大业,为了她心爱的那个男人,她愿意忍辱负重。
可是,此刻她却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看不上的那个男人,居然也一样没有看上自己,真是,真是……
怎么会这样?
谢宣凭什么看不上自己?
姜芫芫目光黑沉。
姜大夫人本来心绪颇为不宁,此刻意识到自己的女儿恐怕比自己更难以接受,忙收敛心绪,摸着她的手安抚道:“芫芫,香松姑姑说得也有道理,这世上的好男儿多的是,我的女儿那么优秀,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姜蕊蕊和姜二夫人正在位置上愉快地喝酒赏舞,见着大夫人和姜芫芫出来,两人立刻转头看了过去。
姜二夫人问道:“大嫂,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
姜大夫人连忙弯了弯眉眼:“没什么,出去透透气醒醒酒,弟妹和蕊蕊吃好啊。”
说着,又伸手拍了拍旁边失魂落魄的女儿。
姜芫芫却没能如她的愿,谁也没理,一改往日妥帖高贵姿态,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
姜大夫人终于也维持不住表情,微阖双眸,长长叹了口气。
姜蕊蕊看着自己的长姐,咬了咬唇。
还是一样的场景,一样漂亮的太阳,一样漂亮的牡丹园,但只是短短一个时辰过去,却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先前,那个对着满园牡丹不屑一顾,冷傲无比、仿佛对世间一切都看不在眼里的长姐,其实也只是假装的嘛,这不等到真正失去了,还是会露出这样不知所措的表情。
所以说,大家其实都是寻常人嘛……
姜二夫人勾了勾嘴角,早就猜到事情不可能会有什么变化,扬声道:“大嫂,宴席也快散了,不少人都走了,咱们也走吧,马上天黑了。”
姜大夫人点点头:“那就走吧。”
姜芫芫也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姜二夫人和姜蕊蕊。
自从太后透露出要她嫁给六皇子的消息后,往日在家中掐尖要强的二婶和姜蕊蕊,每日对她各种奉承讨好,殷勤不得了。
万事都以自己和母亲的意见为主,别说这种擅自做主,就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再有过。
但现在,却又完全变了脸色。
姜芫芫的心里有怨恨,但更多的却陡然升起一丝惶恐。
二婶和姜蕊蕊是这样。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是怎么看她的?
她以后还怎么出门,还怎么见人,那些人心里说不定已经在悄悄嘲笑她。
她心里的万般情绪,最终都化为对谢宣的恨意。
谢宣为什么要这样?
谢宣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他凭什么看不上她?
……
而中途离开宴席的谢宣,自然对这些心思也一无所知。
因为他现在也很想问凭什么?
凭什么他堂堂皇子,就总是要被顾思远这个大老粗欺负?
先前,顾思远护卫着建昭帝和谢寰回了皇极殿休息。
又在殿外值了一会儿勤,天色便已近黄昏,御林军其他的郎将同僚前来和他换班了。
顾思远刚下了皇极殿前的台阶,却听着身后动静,谢寰从皇极殿出来了,还特意喊了一声“顾郎将!”
谢寰今日心情极是不好,不管是寿礼的谋划,还是姜芫芫入谢宣六皇子府的事,尽皆没有达成目标。
而这两者,都是被谢宣搅和的。
大概是觉得志同道合,有着共同讨厌的人,又或者还有着其他的想法,谢寰特意凑了上来同顾思远说话。
顾思远对待谢寰并不算客气,这是他往日的为人性格,他虽然最不喜欢谢宣,但对待其他皇子的态度,同样十分一般,只是没有明显的厌恶罢了。
不过,谢寰却是不厌其烦,温润如玉,一直好声好气地同他交流。
一个皇子如此平易近人,如此一来,顾思远倒不好赶人,便边走着边当个木头人听着。
两人一路走着,拐过御景园时,顾思远余光扫到有熟悉的衣摆自身侧经过。
他看着人眯了眯眸子。
谢寰却热情地叫了一声:“六弟,也出来了。”
谢宣点点头,而后冷漠地扫了顾思远一眼,快步往前走去
谢寰见着两人眼神交汇,轻声道:“六弟还小,顾郎将不必放在心里。”
闻言,顾思远冷笑一声:“十七岁还小,六殿下的计岁方式真有新意。”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不过,谢寰却没有不高兴,他知道这是冲着谢宣去的。
想到这,他本有心再与顾思远多说几句,却见顾思远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看,心里想着不能操之过急,随意上了几句谢宣的眼药,就痛快地提出告辞离开了。
看着自己说离开后,顾思远脸色好看些许,暗想自己确实估计地不错。
等把谢寰这个凡人的家伙送走后,顾思远赶紧回头顺着谢宣离去的方向找过去。
本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人已经走远,却没想刚拐过御景园的抄手游廊,便在一座假山旁,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顾思远的脚步放慢了几分。
谢宣正坐在假山旁的一块巨石上,悠闲地翘着脚,看见来人,面色不定地问道:“哟,顾郎将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哼,刚刚不是在和别人聊得正欢吗?
顾思远自然察觉到他这语气不对,大步向前走到他附近停下,漫不经心道:“刚才看见一只小狮子张牙舞爪地进了御景园,怕他气过头会胡乱咬人,特来抓捕的。”
谢宣恶狠狠瞪他:“你说谁会胡乱咬人?”
顾思远捏着他柔软的脸颊,淡声道:“说小狮子,怎么,你是吗?”
谢宣气红了脸,嗷呜一声咬到他手上虎口处:“你怎么就会欺负本殿下?”
顾思远动也不动,随他咬,这点小力气对他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的。
咬了一会,谢宣慢慢抬起头来。
看着大手上清晰的牙印,有些后悔,又有些气恼:“你怎么不会躲,也不会挣扎吗?”
顾思远嘴角轻勾:“末将怕万一殿下又说我欺负人。”
谢宣轻轻细白手指摸着牙印,嘴上却不饶人:“你本来就在欺负我,跟别人态度好得很,就会欺负我,还那么大声说我的画是哗众取宠。”
“……”顾思远。
其实,那画好像是我画得。
不过,顾思远懒得再争辩了,不然那说不定又多出个什么罪名。
顾思远捏着他的脸颊:“难不成要末将把刚刚的话收回来,重新再说一遍?”
谢宣哼哼唧唧。
自然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但就是因为无理,所以才有持宠而娇的幸福感啊。
不过,明面上六殿下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没道理的。
这么想着,他突然低下头,嘴唇在顾思远手背的牙印上轻轻碰了一下,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好了,不痛了。”
顾思远感受着手上柔软濡湿的感觉,目光微沉。
他一把掐着人的腰将人提了起来,从坐着变成站在石头上,视线平齐,漠然道:“六殿下,已经忘了上次在春涛亭边,末将说过地话了吗?”
谢宣眨眨眼,笑意盈盈地装傻:“说过什么,本殿下怎么不记得了。”
说着,他手上还不消停,一双白皙纤细的手臂,直接往顾思远的脖子上圈去。
顾思远神色目不变,目光依旧冰冷。
大掌却慢慢从纤细的腰肢,慢慢往下移去。
假山洞里。
“啪……”一声轻响,却是玉质的腰带掉在了地上。
谢宣身体微微一颤。
不知被摸到什么地方。
“唔……”谢宣闷哼一声。
“顾大人,顾将军我错了,饶了我吧!”
顾思远冷峻的面孔微微下垂,嗓音低沉:“嘘!别出声!有人来了。”
果然,很快,一道轻轻踩断树枝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唔……”谢宣立刻把满嘴的哼唧呻-吟之声,都硬生生咽了下去。
但漂亮的双眸,却忍不住泛起红色,沁出几滴晶莹的生理泪。
等人走后。
“啧,知道我们这样像什么吗?”谢宣靠在某人怀里,嘴上却还不消停,声音含糊地道。
顾思远覻着他,神色冷漠:“像什么?像偷情。”
“……”谢宣。
啧,瞧瞧这人。
脸上跟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似的,结果嘴上却这么……
虚假啊,多么虚假。
宁寿宫这日发生的事,不管是六皇子选了正妃,还是其他什么,都很快就在京城消失于无了。
因为就在太后千秋的第三日,由顺天府首告的一件大案,朝堂瞬间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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